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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座综述 | 革命、传统与守真——现代中国学术现代化嬗变的三种路径

央美人文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 2022-06-11

中央美术学院

人文大讲堂 总第113期

当代前沿系列讲座 第20期


讲座海报





     2021年12月12日(周五)下午14:00,中央美术学院“人文大讲堂”总第113期暨“当代前沿系列讲座”第20期邀请北京大学哲学系王锦民副教授以“革命、传统与守真——现代中国学术现代化嬗变的三种路径”为题作了一场精彩的线上学术讲座。这是“现代与现代性”六题系列讲座的最后一讲。本场讲座由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讲师黄水石博士主持。




解题


讲座伊始,主讲人首先对“革命、传统与守真——现代中国学术现代化嬗变的三种路径”作解题。所谓现代中国,指的是20世纪以后直到今天这样一个时间范围。自20世纪以后,中国的学术经历了一个现代化的过程。这个现代化的范围包括思想、文化、文学艺术,乃至于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。我们都在经历着这个现代化,这是一个既有的历史事实。革命、传统和守真,则是反观这个现代化,而观察出的现代中国学术进入到现代化过程中的三种可能路径。


主讲人接着指出,现代化并不等同于现代性。现代性肯定属于现代化过程,但现代化过程中所包容的东西,有些是有现代性的,有些是没有现代性的。通常所说的前现代、现代和后现代,边界并不是非常严格或一成不变的,往往会根据不同的问题,每次都需要重新划边界。更为关键的是,有些问题本身有很强的独立性,或者说历史的贯穿性,即在历史上一直就存在着,不能说这个问题是专属于前现代的、现代的,或者后现代的,只能说这个问题一直存在,在这一个阶段,可能是这样的,到下一个阶段,就可能是那样的。主讲人强调,这样的说法旨在提示我们不要急着去派发前现代、现代或者是后现代的大帽子。我们固然不否认历史的进程可以划分为一个一个的阶段,但不能忽视的是,在历史的进程中具有独立性的那个问题本身。革命、传统和守真是中国学术现代化进程中的三种可能路径,但是不是就是“现代性”的,不要简单匆忙下结论。怎样算是有现代性?怎样又算是没有现代性?这个问题一定会引发很大争议,谁也不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,恰恰因此,我们更应该关注问题本身,而不是戴什么帽子。


革命、传统、守真这三个概念,不是理论的假设,不是概念先行,强行分类;而是经过对20世纪中国哲学的学科发展史研究,经过观察、分析、归纳之后得出来的。其中最有成就、最有影响的十位人物:梁漱溟,胡适,冯友兰,汤用彤,钱穆,熊十力,吕澂,侯外庐,唐君毅,牟宗三。正是基于这些研究总结出革命、传统和守真这三个概念,用来说明20世纪的中国哲学、中国哲学史的发展进程。这三个概念主要针对中国哲学和哲学史,如果换个角度,从其他方面来看,也许会有其他的观察与分法,总结出另外的一套概念。提出用革命、传统与守真这三个概念刻画现代化嬗变的三种路径,主要在于尽力避免使用某某主义,以便更好地关注问题本身,更好地关注学者的个人研究,关注一个个的学术个案。且这里提出的概念构架是开放的,再多加几个也是可以的,它表示的是一种多元共存或者多元并进的架构。进入20世纪以后,在思想与学术领域,已经没有人可以唯我独尊,罢黜百家了。


     在解题之后,主讲人分别讲述了革命、传统与守真三者中的一些比较有意思的问题。





革命


主讲人首先指出,“革命”是我们耳熟能详的,革命的观念在中国是自古就有的。通常我们会把王朝的改朝换代称之为革命。“革命”这个词出现得很早,儒家关于革命的理论,最早见于《周易》“革”卦。革《彖》说:“天地革而四时成,汤武革命,顺乎天而应乎人,革之时大矣哉!”无疑,革命的观念源远流长,历史不断地革命。


现代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跟一场革命有关,这场革命就是辛亥革命。辛亥革命之后,文化领域的革命是新文化运动。新文化运动本身是一场革命运动。我们所要讲的革命、传统和守真,都是在新文化运动的基础上展开的,明确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。文化领域发生了一系列的革命运动,例如戊戌变法时期黄遵宪与梁启超等人提倡的“诗界革命”,陈独秀《新青年》上发起的“文学革命”,陈独秀、吕澂提倡的“美术革命”等等,都影响深远。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革命,把我们从传统推进到了现代。


     什么是革命?从旧的变成新的。这是一个基本的要求。如果说从旧的变成新的,是一点一点渐变的,这种变化人们称之为改良,而不是革命。革命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“破旧立新”,一定要猛烈地破旧,鲜明地创新,即所谓的“砸烂旧世界,创造新世界”,这样的从旧到新才称得上革命。


     说新文化运动是一场革命,没有什么问题,但是这一革命的性质则不太容易形成定论。就此主讲人进一步举例说,胡适认为新文化运动应该以欧洲的文艺复兴为榜样,而同时的陈独秀则认为应该以法国大革命为取向或榜样。胡适先生具有改良主义倾向,陈独秀先生就显得更有革命精神。无论如何,不管是以文艺复兴为榜样,还是以法国大革命为榜样,还是后来的以十月革命为榜样,新文化运动中包含着革命精神,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。


     关键是在这种革命精神的驱使下,革命者们摧毁了中国传统文化吗?说新文化运动摧毁中国传统文化的突出证据,一是“全盘西化论”,一是“打倒孔家店”,彻底批判中国传统文化。这两者都是过激的主张,被视为“激进主义”的立场。新文化运动中的激进主义者、革命派们,对于传统文化有很大的破坏,这是毋须讳言的事实,但是,仅仅是破坏性,有没有建设性的方面呢?当然有!新文化运动之后的中国文化研究,取得了非常多的,也是非常必要的建设性的成果。


     说到革命,我们想到的都是一些在社会上的非常激进的表现,其实一些深层的、制度性的变化也是革命性的,比如大学中的学制改革,新的学科体制的建立。北京大学哲学系挂着新制作的“哲学门”牌匾,而“哲学门”主要是由“经学门”转变来的。


     经学在中国传统学术两千年的历史中一直占据中心地位,而且经学一直是六艺、五经,或者四书、五经,这样的体系,保持着整体。但是,经学的整体状态,在学制改革中被打散了,分散到文史哲各系。谁干的呢?就是曾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和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先生。蔡元培《我在教育界的经验》中说:“清季学制,大学中仿各国神学科的例,于文科外又设经科。我以为十四经中,如《易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等,已入哲学系,《诗》、《尔雅》,已入文学系,《尚书》、《三礼》、《大戴记》、《春秋三传》,已入史学系,无再设经科的必要,废止之。”


    如何评价这种改制呢?首先要明确,那个成体系的、整体的经学,自古以来一直被看作是国家意识形态,在近代大学建立之初,它又是比照着国外大学的神学科来建立的,可想而知,它其实是被当作“众学科之上的学科”。晚清《学务纲要》尝说:“外国学堂有宗教一门,中国之经书,即是中国之宗教。若学堂不读经书,则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之道,所谓三纲五常者尽行废绝,中国必不能立国矣。”


     一方面说,废止经科,或者说打散经学,对于经学肯定是有伤害的,至少按照现在的学科体制,在文史哲任一系都不可能把经学学全了。但是另一方面,因为这一学制改革,从根本上使经学不再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基础,不再作为“学上之学”,这一点是非常值得赞赏的,这才是革命性的变化,远比当时高喊“打倒孔家店”的口号影响深远。


     除了学科制度之外,学术研究的观念、方法,或者说“范式”,也经历了革命性的变化。胡适主张的“全盘西化”,通常被认为是错误的,有损中国传统文化的,其实胡适先生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,贡献巨大,少有人能比肩。中国第一本中国哲学史就是胡适写的,换句话说,中国哲学史这个学科是由胡适确立的。胡适先生的学生,历史学家邓广铭先生说的最得要领,他说:“胡先生过去说‘全盘西化’,后来因为这个名词不恰当改成‘充分世界化’,今天看来,用最确切的话来表述他的用意,就是现代化。……整理国故就是要使国故现代化,《中国哲学史大纲》上卷就是使国故现代化的尝试。”使中国的学术“现代化”,的确是对胡适的贡献的一个很恰当的评价。


     总之,革命的建设性体现在学制改革和研究范式变革上,而革命之于传统,毁灭不是目的,更是要使之重生。


     主讲人强调,这个讲座对革命的讨论,是以纯粹学术的视域展开的,就像很自由地讨论一个哲学问题那样,不直接涉及现实政治。有一个很有意思的,与革命相关的哲学问题,即“乌托邦”问题。乌托邦(Utopia)这个词源自希腊文,古希腊、基督教的传统中都有乌托邦思想,我们最熟悉的乌托邦可能是1516年托马斯·穆尔(St.Thomas More,1478~1535)的书《乌托邦》。影响现代中国思想的乌托邦思想主要是所谓“空想社会主义”,代表人物是圣西门(St.Simon,1760~1825)、傅立叶(Fourier,1772~1837),他们在马克思之前,影响了马克思主义。


德国汉学家顾彬(Wolfgang Kubin)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讨论过现代中国文学中的乌托邦思想,它突出的表现在当时人们对于“新”的狂热追求上。顾彬先生说:“民国后,中国知识界几乎每一部的著作中,我们都会碰到一种以破坏为基础的、对新的向往的拯救希望的踪迹。”“新”成了现代思潮的核心范畴,这一代人的毋庸置疑的使命就是消灭旧世界,创造新世界,于是有新民、新小说、新历史、新青年、新理想……,只要是“新”的,就是好的。只有鲁迅、叶圣陶等少数人,能够以批判冷观的态度远离这个“新”的泥沼。


     不过,通常说来,追求“新”,并不就是乌托邦,主张革命的人,都会认为历史是不断进步的,因此追求新,也是理所当然的。但是,如果这种“新”,是空想出来的,没有现实基础,极度寄托于未来的,尤其它是无比完美、无比圆满的,并且有拯救人类的救世主情结的,或者以创造“新人”为目标的,那它真的是乌托邦。按照顾彬先生的看法,这样的乌托邦思想是从基督教来的,而且夹杂着尼采以来的非理性主义哲学。


    为什么这么说呢?因为基督教一直有“上帝之城”或者“未来新世界”的理想,但这个理想只能依靠上帝或者耶稣基督才能实现。十九世纪,尼采横空出现了,尼采到处告诉人们“上帝死了”,于是出现了一个“创世者的空位”,谁都想填充进这个空位!能填进这个空位的无疑得是“新人”、“超人”。于是,西方和中国都出现了一股追求完美性的思潮。


     就西方而言,这种思潮从法国大革命到马克思,再到尼采宣布“上帝死亡”,创造用以填充创世空位的此岸的新人——不是寄托在彼岸,就是要在此岸实现,成为“一切社会和民族运动的拯救目的”。在某种意义上,它可以看作基督教救世思想的世俗化形式。


     就中国而言,20世纪的中国同样被引入了“现代世俗宗教史”。中国何以会被引入这一进程?一个往往被忽视的因素是很奇特的,顾彬先生指出,参与1949年革命的全部中国知识分子都受到基督教的影响。人们很容易证明,新中国几乎所有重要的思想家都曾在西方的教会学校读书,研究过《圣经》,接受过基督教学说的影响。这话说得有些绝对了,且肯定不是唯一的因素,但是一个的确存在的因素。在文学艺术领域,充分考虑到这一因素尤其重要,对于我们理解20世纪以来的文学与艺术,或许有一定的启发。




传统


说起“传统”,可能大家有一些不言自明的、常识性的理解,传统嘛,就是自古以来遗留下来的物质的、非物质的文化遗产。新文化运动以后的“传统”,首先是指新文化运动中的,与激进派相对的保守派,你要破坏,我要保守,你要全盘西化,我要中国本位。第一不要以为这时的传统派是新文化运动之外的,冯友兰先生曾经说过新文化运动分左翼和右翼,左翼激进,右翼保守。第二不要以为主张全盘西化的人一定不懂中国,主张弘扬传统的人一定不懂西方,这是天大的误会。当时的保守派中有个标志性人物辜鸿铭,作《春秋大义》,又称《中国人的精神》,其西学修养绝对是第一流的。


     今天重点要说的关于传统的问题,是辨析“传统”还是“传+统”。


     作为名词的“传统”,大家都很了解,就是指自古以来,民族传统、文化传统、日常生活传统、政治传统、宗教传统等等。如果细究“传统”的定义,传统【1】是历代的人们有目的、自觉地保持下来的;【2】且精神上的会抽象为某些核心观念,藉由经典来体现;行为上的则固定为某些风俗礼仪,具有权威的仪式性;【3】这些都有在历史中的稳定性,因此具有传承性,等等。


     但是今天要讲的不是这个作为名词的“传统”。从汉语的角度,传统还可以读作动宾结构的“传+统”,也就是说一个人或者一代人要传承、传递一个统系,自觉地以之为使命。这个“传+统”才是我们应该注意,甚至说加以警惕的。凡是这样一种“传+统”,一是一定会构造出一个“正统”来,二是一定会构造出一个传承、传递的“正脉”来。


     这样的“传+统”,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,我们要说的主要是现代的。在中国历史上,有两个“统”,一是正统,一是道统。所谓正统,是指历代王朝的革命与继承之统系,它关涉到统治的合法性。所谓道统,是指儒家圣人薪火相传的精神之统系,它所关涉的是思想上、道德上的合理性。辛亥革命之后,王朝的正统问题不复存在了,所以,保守的、传统的学者们——主要是现代新儒家——要传的统,主要是儒家的道统。


    在这个意义上——也就是发展儒家哲学的意义上——20世纪取得了很大成就,贺麟先生《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》讲到,20世纪前半叶最大的哲学成就,就是新宋学——新理学和新心学。传儒家的道统,分出两个路向:一是新理学,代表人物是冯友兰、金岳霖;一个是新心学,代表人物是熊十力、贺麟,再后来接着熊十力讲的是牟宗三、唐君毅,也就是所谓港台新儒家的正宗,也叫“心性儒学”。这些都是由哲学家们在思想史的范围内讲的。


     很有意思的问题是,与王朝政治相关的正统论,本来消失了,至少说非常微弱了;但是在最近二十年,在大陆儒学界突然时兴起所谓“政治儒学”,很多人希望把儒家的政治理念贯彻到当今的国家治理中,甚至有人想把中国重塑为“儒学国家”或“儒家国家”。这样就是要传过去的那个王朝的“正统”了,或者说“政统”了,于是各种“新公羊”、“三代论”、“天下论”应运而起。


     主讲人表示,对于前者,传儒家哲学之统的学者,尽管不赞成,但十分尊重其中的某些人,修养很好,学问上非常了不起。在某种意义上说,可将之视为中国现代的、独具特色的浪漫主义。而对于后者,传儒家政治之统的学者,则敬而远之。




守真


革命、传统大家都熟悉,守真可能第一次听说,它的出处何在?有必要单列出来吗?通常讲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学术思想,就讲左翼、右翼,激进、保守,怎么多出一个“守真”来呢?它是左翼还是右翼,激进还是保守呢?


     “守真”这个词本来是用来形容人品的,《后汉书·申屠蟠传》蔡邕称赞申屠蟠:“安贫乐潜,味道守真,不为燥湿轻重,不为穷达易节。”就语源来说,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《庄子·渔父》,但这里说的不是道家的修真,或者那种超然世外的人格,而更多是儒家那种有气节,独立自主,不曲学阿世,威武不能屈,贫贱不能移的人格,故以《后汉书》蔡邕的“守真”用法为依据。


     其实我们讲革命、传统、守真,都不仅仅是就学问谈学问,都要追溯到背后的主体上,谁在革命?谁在传统?谁在守真?要让背后的人格显豁出来。我们不是找一堆书看看就分类,还要了解一下背后的人是什么样的人。


     所谓“守真”,是不是守护真理呀?那倒不一定。首先说,谁有资格说自己把握了真理?谁自认为自己把握了真理,他恰恰不可能是守真,守真的学者更多是抱持着“抱残守阙”、“疑事毋质,直而勿有”的态度,自身总是谦虚的、孤独的、不完美的。


     现代学者中,可以举王国维、陈寅恪、汤用彤等先生为代表,他们既对中国文化持尊敬、同情之态度,又能以现代学术方法加以客观研究,其学术性,学术水平最高。梁启超评价王国维的话,可以把握“守真”的特点:“先生古貌古饰,望者辄疑为竺旧自封畛,顾其头脑乃纯为现代的,对于现代文化原动力之科学精神,全部默契,无所抵拒。”

守真和革命、传统有什么区别呢?


     首先极为重要的一点,革命和传统——特指“传+统”那种——都具有意识形态特性,而守真不是,守真更是学者自我主体、个性主体所显现的。比如可以说你是守真的,我是守真的,这是可以的,但是如果用全称,说我们都是守真的,那就搞成一场运动了。


     守真之所以具有非意识形态的特性,从学者自我主体这个角度说,无非勇敢地运用理性,自由之思想,独立之精神。从学术的角度看,则是重视历史,重视知识,能进行专、精的,出色的专门的、专业性的研究,能把传统的和现代的衔接起来。

相对于“革命”来说,守真的学者们也是开放的、现代性的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从他们受教育的情况看,就能明了这一点。但是,他们并不在“破旧立新”上执着,不是必须先打破旧的,才能建立新的,在新旧之间很自然、很圆融的完成了转变。曾经用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形容汤用彤先生,也可以用来说其他学者。


     相对于“传统”来说,他们非常重视“学”,也就是以学术为本,最大限度地继承了旧学。但是,请注意一个关节点,他们继承并发展的主要是清学,而不完全是宋学。因此他们没有一个精神上的道统要传,更不会追求建立新的以传统为核心的意识形态。


     那么,是否可以说,革命与传统,古与今、中与西,在这些学者的学问、人格中已经完美统一了吗?当然不是。近代以来的学者几乎没有谁不是在这种古今、中西的矛盾张力中挣扎的,迄今为止也没有谁能够说自己摆脱了这种宿命。


     对于“守真”的学者——王国维及陈寅恪、汤用彤等学者来说,他们首先要处理好一个重要问题,即一个学者所具有的宗教及文化信仰,与其所从事的现代学术工作之间的关系问题。不妨用朗克史学的一个问题作为讨论参照,即做一个历史学家与做一个基督徒二者,孰先孰后?转换过来即是,做一个中国人与做一个学者之间可以有先后吗? 


     以王国维先生为例来说明这一点。王国维先生是中国近代以来最早研究和传播西方哲学的人,早年他研究康德和叔本华,他运用叔本华思想研究《红楼梦》,成为用西方观念研究中国文化的非常杰出的典范之一。与此同时,王国维又是深受中国传统思想影响的人,他从不以传承儒家道统自居,但是他的一篇三万字的《殷周制度论》,却把握住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总根源。王国维先生最后投昆明湖自尽,说到为什么选择自杀?同为清华国学院导师的陈寅恪先生认为,王国维是真正为中国文化所化之人,因此当中国文化面临毁灭的关头,不能不以身相殉。由此可见,他是对中国文化的未来是持悲观态度的。


     从积极的角度说,在王国维先生,既“首先是一个学者,然后是一个中国人”,又“首先是一个中国人,然后是一个学者”,这两者浑然不可分。而从消极的角度说,未尝不是这两者在王国维先生身上有着激烈的冲突,从而使他无所适从,深罹忧患,最终走上了绝路。


     相比之下,可能因为陈寅恪先生和汤用彤先生则受西方教育多年,其在学术观念上已经完成了现代性的转变,同时又保持着中国人的心性和气节,故而在学术与信仰之间能达到一种同情性的、理智的平衡。


     我们中国有句古话:“周虽旧邦,其命惟新。”(《大雅·文王》)


     还有句话:“人惟求旧,器惟求新。”(《尚书·盘庚》)


     没有旧邦的情怀是不行的,没有维新的精神也是不行的。



最后,主讲人总结说,上述三者——革命、传统与守真——都有贡献,相互之间只是精神趣味的区分,不是很清楚的学科性的、规范性的区分,更不好轻易的分出谁高谁下。20世纪的中国学术,从传统向现代转变这一点是共同的,因为精神意向的不同,转化而来的现代性特点也不一样。最重要的一点,学术、思想的多元格局,正是新文化运动以来的重要遗产。古云“天下同归而殊途,一致而百虑”,没有殊途、百虑,何来同归、一致?进一步试问,既已身处现代,我们还应怀着学术与思想上的一统梦想吗?




【讲座综述由向颖同学整理,黄水石修订,并经主讲人审核订正。】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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